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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二十三年春,苏州府吴江县。
林玉棠望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,听外头喜娘第三次催促上妆。镜面映出窗棂外斜插的桃枝,昨儿刚染的指甲不慎刮花了妆台上的螺钿漆盒——这是陈家送来的聘礼之一,盒盖裂了道细纹,倒像是她此刻忐忑的心绪。
“新娘子且忍忍。”喜娘将浸透刨花水的梳子从她发间滑过,青丝被拢成牡丹髻时扯得生疼。发间插戴的鎏金银簪是陈家送来的头面,坠着的珍珠在晨光里轻颤,倒比不得她陪嫁木匣里那支磨得发亮的桃木簪。
轿子转过镇淮桥时,林玉棠嗅到水腥气里混着槐花香。陪嫁的樟木箱在后头吱呀作响,里头装着十二色丝线并两匹松江细布——这是她熬夜绣了半年帐檐才攒下的体己。桥头卖菱角的妇人吆喝声忽远忽近,倒让她想起三日前王婶来送嫁衣时说的话:“陈家哥儿在城东木作行当学徒,人最是老实本分。”
喜轿落在陈家檐下时,爆竹碎屑扑簌簌落在她的织金云纹鞋面上。盖头下瞥见青砖缝里钻出的车前草,忽听得门槛内传来木器落地的闷响,接着是压低的惊呼:“当心新漆!”
是夜,合卺礼的缠枝莲银杯还带着铁匠铺的火气,林玉棠抿酒时被杯沿的毛刺硌了唇。烛光摇曳间,她瞧见对面那人喉结处的薄汗——陈砚安今日穿着簇新的靛蓝直裰,领口针脚有些歪斜,显见是赶工缝制的。他搁下酒杯时,右手拇指有道新鲜的木刺伤。
“西厢房收拾妥当了。”陈母在门外轻咳,特意拔高了声调。这是当地新妇的规矩——成婚首月需分房而居,待得回门后方可同住。林玉棠攥着红绸的手指微微发白,却见陈砚安已抱起喜被往门外去,腰间系着的墨斗随动作轻晃,在烛光里投下细长的影。
晨起时天还蒙蒙亮。林玉棠摸到灶间,见墙角木架上整整齐齐码着刨子、凿子,最上层摆着个未完工的妆奁。她舀水时发现木桶把手缠着新编的草绳。
辰时初刻,陈砚安背着木匠箱出门。林玉棠倚着门框看他走过巷口的槐树